我這輩子從未寫過比這更難的文字了。遺書不是告別，是活過的人在黑夜盡頭點燃的螢火蟲，是靈魂留下的最后一道掌紋。

（翻動舊相冊發出沙沙聲）

去年夏天在病房遇見張老師，骨癌晚期的數學教授用顫抖的手寫著："三棱柱體積公式記得寫推導過程，小乖最頭疼這個"。最后一堂課的教案竟成了絕筆。那頁紙上全是折痕，想必是趁止痛針起效時反復修改的。

（窗外的雨聲漸密）

消防員王隊的遺書永遠鎖在支隊保險柜里。"要是回不來，告訴小虎他爸是救火俠"，短短十四字，每個字都用馬克筆涂得漆黑，生怕煙熏火燎后模糊了形狀。他走后第三年清明，戰友們發現新兵蛋子都在學這種"防燒字"的寫法。

（咖啡涼了，杯底凝著褐色的圓痕）

最意想不到的遺書藏在朋友圈。李姐抗癌失敗那天，她女兒在云端日志里發現幾百條定時發送的消息：從十八歲生日祝福到結婚時的妝容建議，整整排到2043年。最新那條寫著："媽媽網購了三十年的生日賀卡，記得查收"。

（風掀起窗簾，月光在地板上流淌）

墨漬在紙上暈染出最后的溫度。有人說遺書是未亡人的枷鎖，我卻覺得是跨越時空的漂流瓶。就像考古學家在漢代殘簡里發現的"阿母勿念"，明代商船沉沒時木匣里的"當歸"，這些潦草字跡穿透生死，在時光長河里泛起細小的漣漪。

（合上筆記本時，金屬搭扣發出清脆聲響）

最近總夢見祖父臨終前寫的家書，繁體豎排的"米缸記得半月曬一次"至今還在老宅門框上貼著。現在年輕人開始流行"電子遺書"，云端存儲、生物識別解鎖，可那些閃爍的字符里，是否還存著宣紙上的體溫？

（晨光爬上窗欞，鳥鳴刺破寂靜）

生死簿上人人都是倉促的謄寫者。或許遺書真正的意義，不在于交代存折密碼或骨灰去處，而是讓我們在書寫時突然看清：原來最放不下的，從來不是未竟的事業，而是陽臺上沒澆完的綠蘿，冰箱里凍著的半盒餃子，或者吵架后始終沒說的那句"對不起"。

（鋼筆終于落下，在紙面洇出小小的藍月亮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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