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刻醫院走廊的燈光正透過百葉窗斜斜地灑在信紙上，像極了你三年級時用小刀在課桌上刻的那些歪歪扭扭的紋路。還記得嗎？那天你舉著被劃破的手指委屈巴巴地問我："媽媽，傷口結痂了是不是就不疼了？"現在我想告訴你，有些痂結在心上，反而會開出花來。

床頭柜上躺著那支你爸送我的派克鋼筆，筆尖已有些開叉。二十二年前他握著我的手教我寫鋼筆字，墨跡在信紙上洇開成朵朵烏云。如今我躺在消毒水彌漫的病房里，終于能用這支筆寫最后一個故事——關于我們缺席的青海湖之旅，關于你藏在書包夾層的成績單，關于每個清晨我都假裝沒看見你偷偷抹掉的牙膏漬。

昨夜監護儀"滴滴"的聲響里，我又夢見你趴在飄窗上晾曬銀杏葉。那年秋天你總是踮著腳往鐵盒里存金黃的葉片，說要做成標本寄給遠方的表姐。此刻窗外梧桐樹正沙沙作響，仿佛那些風干的銀杏葉在鐵盒里輕輕翻動。媽媽多想再幫你挑一片最完美的扇形葉子，用棉紙包好夾進相冊啊。

化療科王護士總說我像只倔強的刺猬，其實我是怕你們看見我掉頭發時的眼神。還記得上周你突然沖進病房，舉著新學的糖醋排骨非要喂我嘗嘗嗎？油星濺在藍白條紋病號服上，像極了你畫在賀卡上的小星星。那一刻我突然懂了，原來生命最后的甜味都藏在眼淚的咸澀里。

衣柜最底層壓著給你準備的嫁衣圖樣，是你最愛的香云紗配蘇繡。原諒媽媽看不見你穿婚紗的模樣了，但你要記得婚禮那天替我別朵白山茶。往后每個中秋，記得在陽臺上放盞蓮花燈——我會化作南風，輕輕托著那些閃爍的光點飄向月亮。

藥效開始發作了，鋼筆在紙上洇出個墨色的小太陽。別難過，媽媽只是提前去布置下輩子的家。客廳會擺著你愛吃的山楂糕，書房永遠亮著暖黃的臺燈，院子里種滿金燦燦的銀杏樹。等你們來的時候，記得帶片秋天的葉子當門票。

永遠愛你的

媽媽

2023年寒露夜

（后記：這封遺書被發現時，信紙夾層里藏著二十三片泛黃的銀杏葉標本，每片葉脈上都用極細的筆寫著"要快樂"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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